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曹常杰还在发愣，宝荣此刻出现在房门口，招呼他去喝喜酒，见他犹犹豫豫，上前一把拉着就走。
　　曹常杰问宝荣，刚刚房中的新娘子是谁？是宝霞吗？
　　宝荣就反问他，不是宝霞是谁？难道家里爹娘又生了女儿？
　　这让曹常杰有些抓瞎，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和宝霞难道拜堂成亲了？
　　就在恍惚和纳闷时，两个人已经来到了人头攒动的院子里，特地搭建的喜篷下人人笑逐颜开，仿佛过节一样。看到两个人过来，大家纷纷打起招呼，曹常杰止住了思索，又陷入纷繁的喧嚣和酬和中。
　　几杯酒下肚，空肚子的曹常杰有些迷糊了，好在宝荣和刚才那个年轻后生替他挡了几杯酒，还一人塞给他一块饼子，囫囵下肚之后，感觉底气足一些了，没想到又是一轮更凶猛的敬酒，这回可实在招架不住了，就由着宝荣和后生搀扶着到后边休息，恍惚间听到大堂里有人喊三喜临门！
　　自己兀自吃惊，宝荣笑笑说，你回来不就是一喜嘛！我们哥俩娶亲，不是又一喜嘛！你嫂子已经怀了孩子，不是三喜嘛！
　　哥俩？曹常杰吃惊不小，是自已呀！宝荣指指后生，告诉他，这是自己新近认的弟弟——杨玉田，今天他也娶亲！
　　迷迷糊糊间，曹常杰倒在了房间的床上，朦朦胧胧间，玉英的笑靥出现在眼前，也是凤冠霞帔，也是一样的娇艳，曹常杰笑了，朝着美人面伸出手去。
　　和大勇有名无实的相亲不一样的是，曹常杰回乡省亲竟然实实在在，货真价实当上了新郎官。而大勇，还不知何时才能把相中的女孩迎娶进家门。
　　卞家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在曹常杰回家探亲伊始，当地县里的人武部就得到了消息，人武部的领导和宝荣自是极其熟悉的，立即通知了宝荣，所以在曹常杰还在车上颠簸的时候，家里就忙活开了，没别的，就是娶亲。
　　宝荣和莲的婚事，曹常杰和宝霞的婚事，杨排长杨玉田和秀娟的婚事同时进行。宝荣是习惯打敌人措手不及的高手，这次狠了狠心，对着自己的兄弟打起了突然袭击，没办法，这小子实在太难抓了。
　　当年，本就可以和妹妹成亲了，没想到，却闹着去参加什么坦克部队，这一走就是四五年，你小子耗得起，这妹妹可成了老姑娘了，早该动手的，都怪自己当时心慈手软，否则你俩的孩子一准都能满地跑了。
　　哥哥知道你在朝鲜有个相好的姑娘，但是你总不会为了那个姑娘就不要妹妹吧，宝霞可是整天眼巴巴地守着你回来，看着都让人心痛，自己虽然平时袒护你，尽帮你说好话，但是成婚这件事可由不得你，只要你回到家，这件事这次必须办了才成！
　　战争已经结束。你曹常杰该好好地生活了。
　　至于下一步，你是继续研究你的坦克，还是需要回到朝鲜，甚至还会和你那位相好的继续来往，做哥哥的都可以由你，只要你不要犯错就行。
　　说这番话的时候，曹常杰可都是听见了，可就是赖在床上不起来，为啥，闹点情绪呗。不是自己不想成婚，而是稀里糊涂就结婚了，这是不是有点那啥呀。
　　宝荣眼睛一瞪，有啥呢？两个人的命可都是宝霞救下来的，没有宝霞当年的执着和胆大心细，你曹常杰和我能有今天，快点下床，兄弟，不，应该叫妹夫，对，妹夫呀，走吧，见咱们的爸妈去！
　　曹常杰还想再装一会，宝荣不由分说，拎着他的耳朵，这回装不下去了，曹常杰嘟哝着起床，乖乖地跟着宝荣出门来。
　　一家人竟然都在门外等着，这让睡眼朦胧的曹常杰下意识往后缩，还想回到房里去，秀娟在院子里就开他的玩笑，“新郎官舍不得出房门哩！”一时间，大家齐笑，宝霞作势要撕秀娟的嘴，秀娟尖叫着跑开，大家笑得就更欢！
　　二老关切地看着几年不见的女婿，心疼不已，眼泪几乎要流出来，大家都止住了笑声，看着这感人的一幕。
　　“儿行千里母担忧呀！哪怕是半个儿，一样的，一样地担忧！”有一位领导模样的人在一旁感慨。
　　话语声惊醒了二老，他们拉过同样眼眶里闪烁着泪珠的曹常杰，给他介绍昨晚来庆贺就没给回去的贵客——赵书记和他的女儿毛毛。
　　美丽的毛毛让曹常杰眼前一亮，仿佛又见到玉英一样，但细看却发现只是两人的气质特别相像，都有一双几乎能照见人内心的大眼睛，也都喜欢浅浅的微笑，却更有韵味。
　　赵书记就向卞家的二老祝贺，有这么多能干漂亮的儿女，可是福气呦！二老乐得合不拢嘴，前所未有的团聚，让人揪心不已的一场场战争，这一切都过去了，从此，一家人开开心心过日子。
　　卞老爹兴致很高，在他看来，新中国成立那会儿是一个民族得到新生，万人空巷通宵达旦庆祝理所应当；现在则是中国人民取得新生，你看，这地也分了，从此围绕土地也没人闹了，也不会作践人了，为土地打打杀杀几十年都过去了；小日本也被打跑了，再也不敢欺负中国人了；老蒋最后也赶到岛上去住了；现在，志愿军把美国佬赶过了那条什么线，从此天下太平喽！这回是咱们老百姓真正得到新生了——不要再为战争去担心，不要再救护伤员，不要再送米磨面，更不要再狠心把一个个孩子往战场上送。
　　老伴被他说得也触动了心事，这个家，曾经担心上了战场的儿子宝荣，后来又认了曹常杰做儿子，这就一担心就是两个人；一担心就是好多年；一个在国内，一个在国外，一个在西边剿匪，一个在东边打美帝，后来都到了朝鲜，这就好一点，一下子都能想起来，好不容易宝荣安安全全回来了，这就又替没有亲爹亲娘疼爱记挂的曹常杰操心，这次好不容易回来了，还是那个样，一点都没变，这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一番话，就是一段历史，说得人人见泪，这个民族这些年真不容易，但是这个民族毕竟是由无数个这样的家庭组成的呀，这每一个家庭这么多年谁会容易呀？还好，一切苦难只怕都要过去了，从此家家户户都可以安居乐业开心过日子了。
　　所以，所有有志愿军的家庭，当儿女立了功，又平平安安回到家时，家里怎么会不热闹？亲人怎么会不欢呼？气氛又怎么会不热烈呢？
　　反正卞家是喜气洋洋，全村子的人也都来祝贺，昨晚的喜宴之后，一连三天，大喜之家——卞家办起了流水席！
　　县里的领导、人武部的首长、区里的、乡里的领导也都来祝贺，县广播电台还派了记者，专门采访了卞家，宝荣并不想说什么，就把这个露脸的机会交给了曹常杰，曹常杰就被美女记者整天跟着，弄得曹常杰很不自在，最后实在受不了这种被监视跟踪的生活，就耐下心来，把朝鲜战场自己的几个战斗片段随口讲来，没想到，把女记者和其它女性听众听得花容失色，还眼泪汪汪的，当晚，宝霞担心会失去他一样，在床上把他箍得紧紧的！
　　这让曹常杰很不适应，他可是个好静的人呀，这样的喧闹老人会喜欢，他则有些吃不消了。
　　好在，美女记者有了新闻报道的素材，就不再缠着他了，曹常杰终于获得了一点喘息，但是很快新的烦恼又来了。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可如今，卞家一个儿子，两个义子都是志愿军，还同时娶媳妇，这样的好事和奇事竟然传遍了十里八乡，人们奔走相告，认得的，不认得的，竟然一批批来访，拖家带口，扶老携幼，一拨接着一拨，络绎不绝！
　　这来的可都是客呀，是客就不能怠慢呀，这卞家老少齐上阵，忙得是不亦乐乎，甚至整天连水都顾不上喝，老村长急了，让全村人都来帮忙，这才让卞家人能喘口气。
　　这当中，最吃香的自然数刚回国的曹常杰，本身坦克部队军官的身份就让人高看一等，再加上一米八的大个，新婚的荣光，这哪一点不吸引大家的眼球呢？尤其是大姑娘、小媳妇爱慕的眼光，让曹常杰实在受不了，而相反，宝霞倒有些得意。
　　此前，宝荣早就把莲送回王家老宅去了，如此的热闹固然需要长嫂在场，但是莲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卞家二老的命根呀，宝荣从这个角度开口刚一说，二老就迫不及待地让宝荣赶紧把媳妇送回娘家，由荷照顾，安安静静才能放心养胎。
　　这会儿，曹常杰就很羡慕这位无“妻”一身轻的大舅子，你看他，不慌不忙，人前人后，应付得平淡从容，尤其是这期间，不时有些县区两级官员来访，宝荣和赵书记也是应付裕如，游刃有余。
　　自己的未来是否也会这样？自己的未来又会在哪里？在朝鲜，和玉英在一起？还是和弟兄们始终在一起？抑或还回到这里，和正忙碌的宝霞一起，过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
　　曹常杰有些迷惘，穿过满是笑脸的院子，他的目光望向东方的天空，天幕下早早就升起了一颗明亮的星，似乎有些孤单似的，也正在望向这里依次被灯火照亮起来的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