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击鼓 by 超约古今
2018-5-28 19:32
第三十四章
山村的夜晚永远静谧。即使是战争时期,曹常杰他们所在的村庄也很快就静寂下来,哪怕是狗也放下疲惫了一日的身体,早早躲进窝里,享受这难得的平静。
夜晚给了很多生灵白天找不到的安全感,也让志愿军这一支小部队的全体成员大大舒缓了一口气,他们难得享受了几个小时的战地休憩时间。
曹常杰和玉英并肩坐着,并不说话,内心里满是平静。黄昏时和“阿妈妮”们的相处,短暂而让人充实,她们守着村庄,从出生到现在,从有过的年轻和貌美如花到现在牙齿松动、头发稀疏,沧桑岁月在她们脸上毫不客气地刻上了皱纹,有的甚至已经满脸沧桑,看着她们,玉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如果活着,母亲也一定是这样,虽然苍老,但是忙个没完,带着对生活的无奈和满足,还不时地冲着自己笑上一下,让家的味道包裹在皱纹里,在每一次的笑后就把它释放出来,让空气里满是这种醉人的味道。
玉英和曹常杰很自然地牵起了手,在告别了“阿妈妮”之后,他们来到小溪边,看着潺潺的溪流在月色里流淌,听着暗夜里偶尔随风传来的宿鸟鸣叫声,玉英在寂静里凝视着曹常杰刚毅模糊的脸,轻轻地吻了上去。
曹常杰在玉英的家乡拥着玉英,仿佛在自己的家乡,在田间地头操劳了一日,晚上并不急着入睡,牵着自己未来的新娘一起望月、并肩携手享受这夜的抚慰。
远方的家乡,现在一定如这里一样安静,即使到了天明,红红的太阳升起来,把它的光芒洒满大地的时候,田野里、村庄里也会一片寂静,忙碌的人们低着头干活,早期的鸟儿也并不会卖弄自己的歌喉,雾岚弥漫开来,再在乡间加点诗意,这样的家乡在等着自己回去呀,可是,到时候,玉英该怎么办呢?
能留下来吗?自己留在朝鲜,和玉英厮守一辈子,不也是很好吗?
听小丁悄悄对他讲,小丁有一个老乡,在担架队里抬担架,这些担架队都是部队后勤部门从祖国沿海省份组织抽调来的,不少人就是单身小伙子,在朝鲜待了一段时间后,纷纷都得到了朝鲜姑娘的喜爱,担架队陆续回国的时候,有些人就申请留下来,结果部队不允许,最后还不是趁着回国时的混乱,半途人就跑了,这边的部队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去找,只能象征性地派几个人回去找寻找寻,小丁的老乡还真找到一个,就和朝鲜姑娘躲在山里,问他愿不愿意回去,朝鲜姑娘死活拉着丈夫不放手,小丁的老乡心一软,转身跑了回来。
战争让我们失去了很多战友,他们长眠在了朝鲜半岛;战争也让有些来自中国的小伙,最终选择留在了朝鲜半岛,和他们年轻时遇到的心爱姑娘长相厮守,终老一生,这违反纪律吗?
也许军人、共产党人因为严格的纪律而不能由自己选择去留,那么这些并非军人的担架队员,他们为何不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呢?
既然是志愿军,原本来去都是自己的选择,“志愿”嘛!为何来身不由己,走也身不由己呢?难道,还不如抗战那会?
柯棣华,印度人,二战爆发后,他放弃了去英国继续深造的机会,参加了巴苏大夫领导的一个五人援华医疗队,并于武汉会战前来到中国,先为国民革命军救助伤员,很快他就感觉到国军并没有全力抵抗日本侵略者。于是他在1939年初前往延安,参加了八路军医疗队,在晋察冀边区全力抢救和日军作战中受伤的八路军伤员,并以自己的身体试验治疗当时在边区流行的传染病。白求恩大夫不幸去世后,他就接替了白求恩成为了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的新一任院长。
玉英看他若有所思,不解地望着他。曹常杰笑了笑,把刚才想到的这个印度人的故事讲给她听,玉英听得很专注。
最让曹常杰羡慕的是,1941年,正是抗日战争最艰苦、最危险的时候,这年秋季,柯棣华大夫与卫生学校教员郭庆兰女士竟然喜结良缘!后来郭庆兰还生了一个儿子,并由当时晋察冀边区司令员聂荣臻同志起名为柯印华。柯棣华后来还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这样的传奇故事后来在军队里广为流传,就是他们新四军部队几乎也是人人皆知。
“无产阶级革命没有国界哩!”曹常杰冲着黑夜轻轻地说了一句。如果有可能,自己可以像柯大夫一样自由选择的话,把玉英带回国或者就留下来,又有什么不好呢?
巧英姐,自己没有抓住机会,每次想起来,自己都蛮后悔的,这次,上天让自己遇到了玉英,生在中国善于击鼓的朝鲜女人、更是一名战场上的巾帼英雄,难道就是因为国界和所谓的纪律约束,再一次让自己错过,最终让自己活在无尽的悔恨中吗?
柯大夫的国际主义精神,永远激励着人们前进;也激励着曹常杰和玉英,他们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如同这寂寂长夜里仍然有亮光和生命活动的迹象一样,只要心怀希望,明早太阳照样升起,未来,也许要比现在想的更好。
半夜时分,志愿军小分队又出发了。
趁着夜色的掩护,他们要前出到下一个目的地——恒川道的谷里,在那里,等候另一支坦克小分队前来汇合,然后再奔往最终的目标战场,据估测,很有可能在目标战场,他们要遭遇到对方的坦克部队,所以,从不同方向进击的坦克部队最终都将前往目标战场。
在夜色里开着坦克潜行,这是多年以后让曹常杰念念不忘的经典画面。曾几何时,在抗战战场上,他和兄弟卞宝荣,随着游击队,深一脚浅一脚,穿行在黑夜笼罩下的家乡田野上、丛林里,夏季的蚊虫从四面袭来,让人无奈,更让人难受。解放战争那会,夜行军丝毫不见减少,但是部队壮实了,每次感觉到都有千军万马在行动,心底情不自禁会生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来。
现在,除了感觉更有力量外,还有一种神圣的感觉。
在祖国和亲人此刻都已经安歇、进入甜美的梦乡之时,自己和千千万万的战友们还在战斗,这不能不说是庄严而神圣的,御敌于国门之外,我们就是保家卫国的忠臣猛将!
只要敌人不服输,只要敌人还有觊觎祖国之心,只要人民还睡得不够踏实,只要祖国还需要我们继续战斗,我们就责无旁贷,我们就只有战斗到底!
何况,朝鲜的女人们、“阿妈妮”都需要我们来保护,还给她们一个安宁的家,一个可以过着小日子、踏踏实实的小家!
许是自己沉醉在玉英的家乡了,许是“阿妈妮”们用自己酿造的米酒款待志愿军的缘故,反正后半夜的曹常杰思绪万千,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他朝着前面的黑暗里望去,山影、树影下,一台坦克战车的身影似乎很渺小,也有些孤单,但那里有自己心爱的姑娘,也朝夕相处的朝鲜同志,她们是一群可爱的唧唧喳喳的女孩,就在黑暗夜色里的坦克车不大的空间里,这让曹常杰特别踏实,仿佛在儿时的夜里前行时,只要有母亲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自己也就特别放心,跟着如豆的灯火走,哪怕走一夜,哪怕走一辈子,自己也愿意!
坦克战车终于穿出丛林,来到了一条公路上。
三辆坦克战车现在的方向是朝东开,在丛林里速度上不来,而现在则可以加大马力,只要顺着这条略微有些发白的路一直前行,天亮之前赶到恒川道的谷里绰绰有余。
三辆坦克短暂休息了一会以后,曹常杰的战车开在最前面,玉英的战车居中,张肇安的重型坦克车殿后。玉英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曹常杰一摆手,钻进坦克车,丁立新一踩油门,坦克车身抖了一抖,“哒哒哒”就欢快地往前开进了!
路上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大地似乎宽广得没有边际,天空中的星星也极少,声音似乎也没有异样,“这样开下去,能把人开睡着了。”丁立新咕哝了一句,曹常杰收回望向坦克车外夜色里的目光,用力挤挤眼睛,短暂休息一会后,又把眼睛贴到了观望镜前,深入敌后,身为指战员,绝对不能有丝毫的放松。
何况,坦克车外的广阔空间,可是怎么看都看不完的,那里,才是未来真正的生活舞台。
在接近目标的地方,同向的路上竟然出现了一支车队,每辆车的车灯照着前面几米的地方,一辆一辆接力一样连成了一条带着光亮的线,曹常杰沉思了一会,下令小丁跟上去,就在这条线的末端紧跟着,大摇大摆,帮着敌人壮壮“声威”,凑凑热闹。
这样,又往前开了一段,还经过了几处敌人设在路边的零星检查站,在东方的天际露出一丝鱼肚白的时候,曹常杰下令坦克车停了下来,看着敌人车队消失在视野里,坦克车开下公路,他们将沿着田野,在最后的夜色掩护下,接近敌人设在谷里的防御工事,潜伏下来,等待敌人正前方的我军攻击部队发动进攻时,前后夹击,一举攻克敌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