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到了这里，玉英指挥的坦克车就冲在了前面，她要给中国同志带路。
　　作为游击队里最初的一帮人马，玉英的几个女兵助手始终追随在玉英左右，这次玉英带着驾驶员董敏玉、炮手金达莱和装填手大姐英子。
　　董敏玉是个身材高挑、一笑就露出酒窝的女孩子，当初学驾驶是很辛苦的，但是这个丈夫死于这场战争中的年轻寡妇就把对敌人的恨和对于伟大祖国和伟大领袖的爱都化作战胜困难的强大动力了，竟然起早贪黑废寝忘食地学习，曹常杰特地指派了丁立新做她的教练，这个随遇而安、对于一切都不太在乎的师傅开始也很不能接受徒弟的“拼命三郎”式的认真和执着，但到最后，师傅反倒被这个徒弟折服了，也跟着一起起早贪黑，训练场上经常可以看到一辆孤零零的坦克车在朝阳未出的晨曦或者夕阳最后的一丝余晖里还在突突地前进和后退，硕大的车身有时轻巧如豹，有时却进退迟疑步履蹒跚。
　　但是，最终徒弟的车技追上了师傅，粗看竟然不知道到底谁在驾驶，谁在休息，只有曹常杰才能看出点端倪——徒弟开车有股子狠劲，师傅开车从容一点，坦克在前者手里杀气腾腾，在后者驾驭的时候倒像一只在自己领地巡视的森林之王。
　　玉英在曹常杰身边轻轻叹了口气，只有她知道敏玉心中的苦。
　　女炮手金达莱的名字来源于一种同名的花，也就是中国的映山红。这是一种主要生于山坡、草地、灌木丛等处的常见草本植物。每年春天，金达莱是田野中开放的第一朵花，所以朝鲜人民将这种花看成是春天的使者，看成是坚贞、美好、吉祥、幸福的象征。同时，金达莱的花期也很长，它的花语是长久开放的花，韩国人就用她来象征长久的繁荣，喜悦和幸福。
　　先前游击队几次跨界行动都有金达莱参与，所到之处，竟然很多当地百姓第一个就记住了她，这让董敏玉有些嫉妒，有一次还差点发生冲突，大家劝和后都禁不住想笑，在几个中国男兵眼中就更是不值得一提：两人只是为了比发生冲突后男兵更会帮助谁。
　　那一次，丁立新帮了敏玉，张肇安、赵大勇、顾明忠都保持中立，这让敏玉有些得意，而金达莱并不言语，默默一人在黄昏里坐了很长时间，在月朗星稀的时候，营地外传来了她的歌声。
　　曹常杰平时也能勉强听懂几句朝鲜话。但是，在这首歌面前，曹常杰竟然一句都不懂，玉英凝视着她，轻轻地翻译给他听，听着听着，玉英的眼泪流下来了，曹常杰拉住了玉英的手。
　　因您注定要离开我
　　当您转身的时候
　　我会在背后默默地祝福您
　　因您注定要离开我
　　当您转身而去的时候
　　我决不会让自己落下眼泪
　　因为我不想就此结束相思。
　　离开我以后你是否一直都幸福
　　离开我之后你是否依然如从前一样
　　离开我过后你是否也会偶尔想起我
　　我的心里实在彷徨，这些答案似有似无
　　。
　　因您注定要离开我
　　当您转身的时候
　　我会采集一怀灿烂的金达莱花
　　洒落在您的离别路上
　　希望您在离别路上
　　在被金达莱花垫满的路上越走越好！
　　大姐英子未必是几个人中年纪最大的，但是大家一开始都这么叫，也就都叫习惯了，几个男兵曾经向玉英打听过这个名字的由来，玉英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英子是个老姑娘，先前有些高傲，后来是参军纪律约束的原因，反正渐渐就成了大姐。
　　几个女兵的故事让男兵们唏嘘不已，战争也许没有过多改变男兵什么，只要他活着，生活对于他来讲，几乎没有什么多大改变，但是一场战争，女人原先的世界就彻底改变了，该嫁的人变了，该有的家没了，该相依为命的儿女死了，这对于女人将会是多大的打击？
　　而今，这些可怜的女人成了战士，甚至成了男人都未必能挺过训练的坦克兵，她们作战起来丝毫都不比男兵差，甚至于更坚韧、更不惧生死。
　　战争结束后，男人都会有个家，这些女人呢？一旦错过了最好的花季，谁还会要她们呢？
　　女人如风，一转眼就被吹走了，少女变成了人妻，人妻变成了人母，人母变成了奶奶，奶奶最终又消逝在风中。
　　似乎有什么模糊了曹常杰的双眼，似乎又有什么让他的心也随风而去，在那一瞬间，曹常杰不敢现象，一旦自己不得不离开，玉英是独自在风中伫立、还是怀里捧着金达莱花为他的前路铺上鲜花，但是不管哪种，自己又怎么能放心离开，自己又怎么会安然离去？
　　前面的坦克突然停了下来，似乎一匹战马发现了敌情，正在打着响鼻，刨着蹄子，静等着背上的主人发号施令，马上就会奋勇冲杀，再也不管不顾未来的一切。
　　大战前的平静坦克手也懂，此时的静默就是为了稍后一会儿的爆发，古来王者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如今，这些坦克就是战场上的王者，它们一旦发起怒来，那将是何等惨烈的战争场景呀！
　　另两辆坦克陆续开上前来，一左一右似乎是伴驾的臣子，也似乎是围猎的虎豹正陪同王者在打量对手，随时准备发起致命的一击。
　　呈现在大家眼前的是一个山脚下静寂的村庄。而在距离村庄两里地的山腰，赫然就是一个敌人的炮兵阵地。
　　三辆坦克运气很好，绕到了敌人炮兵阵地后面“指手画脚”。
　　针对敌人这样的炮兵阵地，一阵炮火急袭就可以彻底摧毁，活的坦克对于死的大炮具有的优势不言而喻。
　　问题是，能否全部、干净地消灭这股敌人，从而让敌人后方陷入一个炮兵阵地神秘消失的猜测和恐惧之中，这样曹常杰他们才能有更大的机会浑水摸鱼。
　　坦克部队终于开始行动了。这回是曹常杰的坦克车不动，就留下原地，而张肇安驾驶的重型坦克前出，向右包抄，董敏玉驾驶的坦克车向左包抄，这样，战斗打响以后，敌人只有一条路，往前逃，而前方百米处，恰好是一条小河，敌人只要入水，目标则很明显，到那时用车载机枪就可以轻松封锁河面。
　　有那么一瞬间，曹常杰感到自己是在打猎，“近者奉辞伐罪，旌麾南指，刘琮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看，我的左右两军前出，中军岿然不动，“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真是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敌人在远处依旧懒懒散散，远离战场的懈怠让他们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丝毫没有察觉，曹常杰在望远镜里摇摇头，战争中任何的麻痹大意只会成全对手，而人只有在付出代价之后才能学会成长，但是眼前看，这股敌人恐怕没有机会再学习进步了。
　　看着麾下的“两军”已经先后到位，曹常杰点点头，按照坦克兵作战条例，这样的包夹作战形势下，无论即将开始的作战再有利，进攻一方也要做好必要的防范工作，也就是说，要让自己尽量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步，依托树林、工事、掩体方可以发动攻击，如遇强敌反击，坦克部队往往会主动后撤，如此，这才确保了入朝作战坦克部队战斗经年几乎零伤亡的局面。
　　曹常杰不情愿这样的大好局面在自己手里终结，更不愿意亲如兄弟姐妹的手下一帮人出现任何闪失，故此他刚才特地强调，此役求稳，首战必胜固然好，但是一旦出现强敌反击，部队还是要做好边打边撤的准备，不希望出现任何的损失。
　　现在最大的不确定就是离炮兵阵地一段距离的村庄。不远不近的距离按理说不大可能有敌人的大部队驻守，也没有必要驻扎在这么一个看上去只能容纳百来户人家的小村子里面。但是，这不代表就不能驻军，携带有一些反坦克武器的一支几百人的队伍藏身其中还是绰绰有余的。
　　派人去侦查呢，前面全是开阔地，半岛上这样的村庄比比皆是，只要在村寨里往外看，任何接近村庄的人都一目了然。
　　所以，只能凭借带有一些幸运成分的个人判断了，做好村庄里有敌人的准备，一旦有敌人出击或者使用反坦克武器的迹象，前出的坦克车必须无条件后撤，由曹常杰的战车负责掩护，这也是曹常杰的坦克战车居中不动的主要原因。
　　时间接近下午四时，一天又无所事事下来，炮兵阵地确实很是松懈，大炮在烈日下又炙烤了一天后，似乎也有些吃不消，要尽量往树荫里钻，炮兵们则把上衣都脱了，在望远镜里竟然是一片黑色的皮肤——黑人部队！
　　曹常杰记得，在志愿军入朝作战的第一次战役里，三十八军因为延误战机受到彭总斥责，被骂为“豆腐军”，当时的原因就是因为一支人数不多的黑人部队让这支虎贲雄狮愣住了，从来没有和这样的部队交过手呀，骨子里也有点不忍心打呀，总觉得这些黑人也是被美国人压迫剥削的对象。结果，这支不甘受侮辱的英雄部队在随即进行的第二次战役中就打出了国威军威，经过浴血奋战，重创美国陆战第二师，消灭敌人一万五千人，迫使美军由攻转守，志愿军乘胜追击收复平壤。战斗结束后，彭德怀总司令激动地写下了“三十八军万岁”六个大字，赠给三十八军军长范天恩做纪念。
　　如今，深入敌后的第一仗就要从这些黑人炮兵开始，曹常杰禁不住摇摇头，这些人，你不待在家里，往朝鲜跑图个啥呢？既然是敌人，又是对进攻部队威胁最大的炮兵部队，遇到了就没有不打的道理，何况这是在玉英家乡里打的第一仗，别怪我不客气了，那就从你们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