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击鼓 by 超约古今
2018-5-28 19:32
第二十七章
第二日,在盛世镇天水书院里的戏台上,公审大会如期进行。
战士们持枪警戒,有人在台上义正辞严,台下群众伸长了脖子观望,遇到了解些详情的人则加上几句议论。
一排地主身份的人被五花大绑押在台下,台上每介绍一个地主的罪恶,地主身后的两个战士就往下狠狠地按压地主的头,似乎不如此不足以打击他们的嚣张气焰一样。这样就有些滑稽,后面的人拼命垫高脚想看清楚,但是台上的人又耻于和这些人站在同一个台上,而百姓又很想看清楚台下人的模样,毕竟不少人是只闻名却从未见过这些地主的面,在他们眼里,这些人到底哪里有什么不同,就能发家过上那么奢侈以至于每顿都能吃上鸡鸭鱼肉的日子?还能娶上几个婆娘,他们地主老财那方面难道也与自己不一样?带着疑问身子就不由自主地往前抢,却始终不敢越过持枪战士的警戒线,而只有当台上人开始报道下一个地主的罪行时,上一个地主头上的手才被拿开,这个地主垂头丧气的模样才能被大致看清楚,耳朵里听到的是下一个地主的事,眼里却在找上一个地主的样,这让大家颇有点应接不暇也说不清楚是啥滋味的感觉,最后意识逐渐模糊起来,只是感到他们都一样,都穿过金戴过银,都做高大敞亮的大房子,也都躲在房子里不轻易露面,每天几乎都忙着干那些畜生爱干的事情,杀他们,那是活该!
如果说这天台下的观众有什么特别之处的话,就是到最后一个地主王吉祥被介绍的时候了,那一刻,平白无故地起了一阵大风,好端端的天色竟然暗了下来,乌云似乎在聚集,这让看台上端坐的一排领导也面面相觑,似乎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听台上说的,似乎前面些个地主一个个被枪毙十次都不嫌多,但是,到了王吉祥这,明摆着的是人家没有三妻四妾,甚至连糟糠之妻都死了,只剩下他带着两个至今还没嫁出去的女儿过日子,前面些人他们只是听说过,有些可能还比较熟悉,甚至在盛世镇还沾着亲带着故,但是王吉祥实在应该算他们当中最奇怪的一个,日子过得苦也就罢了,关键是好端端地竟有夜袭区政府这一说,这要一宣判,下面十有八九就是和前面些个地主一起毙了,这让大家都多少有些可怜起这个人来。
“王吉祥,现年50岁,阶级成分:地主。此人曾与对抗土改最后被枪毙的韩宝成父子关系亲密。抗战时期,王吉祥还曾附从伪国民政府,在农村里带头完成伪政权催缴公粮的指标,被伪政权立为地区治安楷模和先进户,由此可见此人一惯反动。新中国成立后,他不是满心欢喜看到新政权成立,看到广大贫下中农分到了世世代代朝思暮想的土地,而是处心积虑算计新政权,甚至于在数日前用私藏的手榴弹炸毁了区政府的大门,如此公然向新政权挑战,其行为手段恶劣大胆,影响极坏,是可忍孰不可忍。”
“冤枉!”人群里突然一阵骚乱,似乎有人要突破持枪战士组成的警戒线,大家挤在一起,似乎抗不过人群的冲击,但是战士们非常尽责,他们努力地控制着情绪,试图靠着无声的反压化解人群的冲击。
但是,喊冤枉的声音还是穿过了战士们组成的警戒线,飞到了台上,很刺耳又是很入耳地让一排人往台下传来声音的地方看。
声音是个女音,似乎还很年轻。
人群骚动的声音打断了台上讲话的人,他有些恼怒,在大广播里突然提高了声音和力度:“下面我宣布,对以上六位地主实行死刑,立即执行!”
此刻,天空中竟然响起了一声闷雷,似乎是为庄严的宣判助威。
警戒线终于被突破,一个姑娘击破了它,但是她也付出了代价,头发散乱下来,人也摔落在地面上,战士们并没有理会她,还是努力维持着和人群的平衡。
区长赵长喜站了起来,他一挥手,下面的人群安静了起来,他让战士搀扶着姑娘走到台上。
姑娘拢了拢散乱的头发,露出了秀美的面容,只是这一会有些苍白,她就是王吉祥的女儿莲。
在戏台上,当一群男人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莲是慌乱的,但是,父亲的性命危在旦夕,莲只能鼓起勇气,仿佛儿时黄昏里父亲还没到家,自己要走过家中长长的一段昏暗的过道,追逐到最后一段夕阳已经落下的光明,走过去,就站在门口,在黑暗里等到父亲回来。
王吉祥有力的臂膀抱起她的时候,就是她最开心最安心的时候。
可是今天,那个曾给他无限温暖和无限安全的男人就在自己和这群男人所处的台下,被捆绑着似乎发不出一点声响,莲回头找寻到了父亲的背影,眼泪不争气地流淌下来。
赵长喜并没有被姑娘的眼泪打动,这些时间来,不少地主家的子女和妻妾也有不少落泪,甚至当面寻死觅活的,自己何曾软过心肠,没别的,他们是敌对阶级的人,根本就不值得同情。
看着站立起来的男人冷冷地看着她,莲感到了绝望,奔波了一夜的她饥肠辘辘,似乎随时都会倒下,此刻,她突然想起了那个能给她带来同样安全感的男人,只是,找寻了一夜也没找到的男人,你现在到底在哪呢?
这时,警戒线再次响起骚动,竟然有人分开了战士,直接走了进来。这让赵长喜很是恼火,今天这是怎么了?
进来的人竟然是县长,在他身后,莲惊喜地看到了她一直在寻觅的人,他们的后面,也有战士,似乎也押着一个同样垂着头的人。
盛世镇的老人们多年以后还津津乐道于当年这个比一切在这个戏台上演过的戏还要吸引人的活生生的闹剧,当然,他们后来总结出,这是十来年戏台最后发挥演出功能上演的一切闹剧的开始。在传统的京剧和现代闹剧之间,这出戏平心而论,还有着一切古典戏剧该有的人物冲突和情节起伏,也有着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结果,这和后面戏一开演就知道结局相比,无疑这是这个戏台精彩演出的压轴,今后也就算不上戏份,只是类似于孩子们之间的胡闹罢了。
古有沉香救母,今有姑娘救父,只可惜姑娘到底说了什么,没有谁能说得清楚,只是在乌云密布仿佛大雨即将倾盆的当口,来了几个天兵天将似的人物,竟然云去日出,眼睁睁的一场雷雨竟然消遁无踪了。
而那位叫做王吉祥的地主也确实被人解开了绳索,竟然被姑娘扶着走了,甚至还坐上了县长的小车,这无论如何不让人艳羡,自然也成了人们记忆里永远抹不去的一个永恒记忆。
而台上在这之后似乎也起了争执,县长指着一个人似乎发起了火,那个人竟然当着台下上千百姓的面跪在了台上,似乎真如戏里演出的一样,他还对天表白着什么,只是那一刻,广播早就被掐掉了,大家只能看到无声的演出。
而演出的最后,竟然响起了枪声。
对于枪声,大家并不陌生,早些年早就习以为常了,这些年虽然很难听上一回,但是毕竟不稀奇,只是这次是突然响起,而且也并非是将地主押赴刑场响起的一排枪声,只有短促的两声,当然也有人信誓旦旦打赌,就是一声。
一个人当场倒下,另一个据说还是个官,他的手臂被击穿,竟然翻身下台,夹杂在混乱的人群中逃走了。
这就让这场隆重的批斗地主的大会落了个虎头蛇尾的笑话,也让多年以后明白了事理的人们感慨盛世镇充满了公平和正义,这让不少小说家甚至动了念头要把它写出来,甚至搬上日渐受大家欢迎的电视荧幕,听说剧本写了电视也拍了,只是在最后审查时没有过关,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只有几个台上的人才知道。
但是,在后来的盛世镇,人们却再也没看到齐副区长的身影,关于他的去处,大约有这么几种似是而非甚至互相矛盾的传闻。
一种说法是,副区长和王吉祥有世仇,这次是借了有人夜袭区政府这件事公报私仇,让王吉祥当替罪羊。
还有一种说法就更不堪,说齐副区长和徐家的花孙子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两人合计好,先以报复社会和政府抓住王吉祥,再拿王吉祥要挟他的两个闺女,逼两个姑娘家就范,等到生米煮成熟饭,就以证据不足放人,如此就霸占了两个黄花闺女,还让王吉祥一家心怀感激。否则就杀人灭口,反正多杀个把地主在当时根本就不算个事。
至于花孙子,原本就是个该杀的地主,只因吃喝嫖赌才败光了家常,变成了赤贫如洗的破落户,政府把他定为贫农成分实在是阴差阳错,原本是存了一份如同宗教里慈悲为怀的怜悯的,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此人死不悔改,竟然生了霸占王家闺女的心,虽说以前有婚约,但是毕竟已经退婚,加上两人的身份地位也起了新的逆转变化,你花孙子千不该万不该心生邪念,害人父亲,霸占人女,丧尽天良,最后被齐副区长的子弹击毙,也算死有余辜,罪有应得。
而那个挡在县长前面还开了一枪的人,则被盛世镇的人传颂了很久很久,有人认得他,说他就是长坂坡赵子龙一样的人物,早在和日本人血战的那会,他和一个异姓兄弟就死而复生,这之后,百战百胜,一路高升,并随同百万大军杀过长江,又席卷大西南,剿过土匪,立过战功,最后还上过朝鲜,干掉了成千上万的美国鬼子,这样的人有谁能斗得过?就凭那个齐副区长?他说白了就是个土包子,原本早年就是个土匪,曾经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这不靠着领导了一小支游击队,帮着解放大军送送弹药打打掩护,摇身一变就成了地方政府里的一个干部,好在这么快就露出原形了,否则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良家妇女呢?
在那个信息传播还很不方便的年代,流言飞语似乎也是以一日千里的速度传播,人们不仅传出了上面的各种说法,也传说着英雄因为救了姑娘的父亲,还惩治了坏人,姑娘最后以身相许,嫁给了英雄,而且,她还有一个孪生妹妹,这要放在旧社会,一准两个人都要嫁给这位英雄了,就如同当年娥皇和女英一样。
事实果真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