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击鼓 by 超约古今
2018-5-28 19:32
第五十一章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错失了最关键的撤退时间,再想撤退谈何容易!
5月25日,180师北面的最后通道马坪里被美军夺取,全师立即陷入了美军第7师、第24师以及南朝鲜第6师三个师的重围中。
这时,敌人开始从各个方向收紧包围圈,敌机的轮番轰炸、密集的排炮攻击,把我军占据的山头上的树木几乎全部炸光,战壕彻底无法修复。眼看美军步兵在坦克掩护下爬上来了,战士们忍着疼痛、饥饿和疲劳从岩石后面用冲锋枪、步枪、手榴弹打退其一次次进攻。张翻译这些非战斗人员奉命将所有能收集到的弹药送上去阻击敌人。激烈的战斗持续了一天一夜,我们丢失了一些重要据点,美军也付出了重大代价。最后,他们不再硬攻而采用飞机、大炮向我军据守的高地倾泻炸弹和凝固汽油弹。
到了第二天,形势更加凶险。那天情况特别混乱,张翻译后来说,他们被一直追着打。当时180师还剩有七八千官兵被层层包围。虽然60军当时也命令181师和179师向敌出击,接援180师,但是由于天降大雨,加之敌人重兵阻截,180师的突围和60军的救援行动均未获成功。
180师党委于是在一个山沟里召开了紧急党委会,当时大家冒着雨都在等消息,很快消息传来,竟然是下令各自为战、分散突围。最后的结果十分惨烈,除了一部分人突围出去,其余大部要么战死,要么被俘。
回国后听说,彭德怀总司令在第五次战役的总结会上十分震怒。60军军长被撤职,第180师师长和副师长都被停职审查。唉,其实在第五次战役中遭受损失的远不只180师。李奇微除了重兵合围180师外,也对东西两线慌乱后撤的各个中国部队实施“插入切断、分割包围”,结果是将志愿军战俘的总数,从第五次战役前的4000人猛增至战役后的2万人。
张翻译被俘后的头几天几乎天天以泪洗面,和后来的杨排长一样都觉得一切都结束了,没有想到上了朝鲜战场竟然是这个结局,这让家里的父母知道了,他们怎么做人,让在北京的对象知道了,人家会怎么想,她的家人会怎么看?
张翻译深深陷入了羞耻、迷惘与恐惧之中。
张翻译被指控“为敌服务”是开始于几天后,在被押往战俘转运站的途中,他身旁一位难友捂着肚子离队向山脚树丛跑去,美军士兵用英语喝叫他停住,并朝天开枪以示警告。结果难友听不懂,继续往前跑,美军就开始瞄准,千钧一发时刻,张翻译忍不住用英语大声告诉美军:“别开枪,他在拉痢疾!”那位美国兵惊奇地看着他,随即把他带到押队的美军少尉跟前报告说他发现了一个会讲英语的俘虏。少尉就是后来的中尉托尼,在得知张翻译是清华大学学生后,就安慰道:“你不用害怕,停战谈判即将开始,等战争结束双方交换战俘,你就可以回学校继续读书了!”
显然是托尼关照了他,在“前方临时战俘收容站”里,美军一位上尉曾动员他去他们第八军司令部当翻译官,这样至少马上就可以脱离战俘身份,但是被他婉拒了。之后,美军上尉请张翻译协助他们管理中国战俘们的生活,张翻译就想这样可以用他的英语能力去照顾难友们啊,可以跟大家一起度过艰辛的战俘营岁月,也就爽快地答应了。于是第二天傍晚,他就跟随志愿军近千名战俘一道,被押往韩国水原市城郊的战俘转运站。
在这里,转运站站长、美军中尉克劳斯正式任命张翻译当他的翻译,并给予他美方工作人员同等待遇。张翻译表示要跟难友们同吃同住,美军中尉说:“我可不想违反《日内瓦公约》的规定!”而张翻译却担心难友们会把他看成“汉奸”。
幸好张翻译很快见到了部队里的一位参谋长,参谋长鼓励他照顾好伤病难友,尽量利用翻译身份去了解敌人对我们的真实政策,这才解除了张翻译的顾虑。在和美军的相处中,克劳斯常问中国古老的风土人情,似乎对中国很感兴趣,而张翻译则向他打听停战的消息。在离开水原市的前一天,克劳斯特地让张翻译穿上一套整洁的军便服,用吉普车拉他到美军军官食堂去用餐。克劳斯见张翻译一直低着头吃饭,就说:“张,你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抬起头来吃,你并不比别人低一等。在战争中个人是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说不定下一次战争我成了你们的俘虏,你来看管我呢。”张翻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
几天后,大家又被转移到韩国最南端的海港城市釜山。美军在离海湾不远的一个僻静的山凹里沿公路设置了庞大的集中营群体。大家被押送到“第10号战俘收容所”,随后,一些由战俘担任的工作人员各领50名新来的战俘到一个个空帐篷里,先叫大家脱下全部衣服,然后光着身子排队领取一床旧军毯、两套美军士兵替换下来的旧军衣,上面打印有“P.W”(战俘)的字样,原有的志愿军军装则被运走。从此,战俘营内的囚徒生涯就正式开始了。
当杨排长来到巨济岛上的时候,张翻译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14个月。
巨济岛的面积有400平方公里,是韩国第二大岛,在历史上,这里就是流放俘虏的地方。一登上巨济岛,杨排长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岛上的气氛要比釜山等地的转运站严峻得多。美军押着100名战俘队伍沿着伸向海岛腹地的公路走去时,大约半小时左右,队伍越过一个小山口,一座密密麻麻的“帐篷城”赫然出现,它们分布在前方一片狭长的盆地中,其规模之大、戒备之森严,都要远远超过釜山的战俘营。
到了此时,美军俘获的志愿军战俘就已经大为减少了,杨排长他们就被关进了86号营地,这里有8000多名战俘,几乎都是第五次战役开始后被俘的。其中,180师差不多就占了一半。
杨排长一路上都很懊恼,也很绝望,直到这里,看到这么多的战友,他的心才有点踏实下来。
尤其是他认识了张翻译这个有文化、待人和善的战友后,他才彻底放弃了轻生的念头,转而期望能够尽早地回到部队。
人有了盼头就有了希望!在张翻译那里,经常能打听到美军里讨论的战争双方谈判进展情况,随着时间的发展,一切都标明,双方都有尽早结束这场战争的想法和行动。
但是,张翻译他们也告诉杨排长,敌人是狡诈和凶残的,谈判绝不会那么顺利,不为别的,就是发生在战俘营里的一场谈判最后战俘们都付出了惨重的血的代价。
那是在1952年5月初,朝鲜人民军战俘通过地下渠道告诉志愿军战俘,为了挫败敌人大规模扣留战俘的阴谋,他们在近期将会采取重大行动。他们提出,希望中国同志先引诱战俘营最高长官杜德准将前来谈判。
为了配合朝鲜同志的行动,志愿军战俘立即开展游行示威和绝食斗争,并要求面见杜德谈判,解决改善战俘营的待遇问题。在志愿军战俘的一再强烈要求下,杜德本人亲自出面,和大家谈判。这些谈判都是张翻译出面翻译的,所以他知道得最清楚。杜德一出面,志愿军就立即停止了绝食,这让这位准将也很高兴,觉得只有他亲自出面才能解决问题。他哪里会想到,一场针对他的行动正在有条不紊地展开。
这天下午,杜德来到第76号战俘营的大门外,在临时增加的一个武装步兵排和两挺重机枪的严密警戒下,隔着铁丝网大门和站在门里的朝鲜人民军被俘人员代表谈话。谈判持续了较长时间,警卫士兵开始松懈下来。此时去海边倒粪便的清洁队抬着粪桶回来了,趁着大门被打开,走在最后的几个身强力壮的清洁队员突然扔掉粪桶奋力将杜德拉进了铁丝网,并迅速将他抬进帐篷群里。大门立即被战俘们关严了,一幅英文大标语挂了出来:“我们生俘了战俘营长官杜德准将,绝对保证他的生命安全。待我们和他进行正当的谈判完毕之后,就安全地遣返给你们。如因严重的武装行动而造成的不良后果,将由你们负完全责任。你们若胆敢开枪,杜德将军就性命难保!”
第76号战俘营的朝鲜人民军难友,特地腾空一个帐篷作为杜德的住所,还让杜德手谕他的部下给他送进来一部电话机、一张行军床。然后,杜德被要求用电话下令将各战俘营代表送来举行战俘代表大会,以便解决“战俘自愿遣返甄别”后的遗留问题。
杜德马上打电话命令战俘营管理当局,开来一辆吉普车、一辆卡车,由一个美军上尉带领76号战俘营的两个代表,到各朝鲜战俘营把代表们都接到76号营去。当天傍晚,巨济岛美军司令部的詹姆斯少校神色匆匆地开车来到86营地,要张翻译带这一位孙同志立即跟他走。
两人事后回来说,到了76号营地大门口时,只见大门内张灯结彩,人民军难友们组成两道人墙,正列队欢迎我们的到来。他们手执纸做的朝中国旗和彩纸带,高呼:“朝鲜——中国!金日成——毛泽东!”
就这样,一场全世界少见的战俘营里 “朝中战俘代表大会”召开了!
杜德被叫来坐在“被告席”上,倾听各战俘营代表轮流发言。代表们把杜德当成美国化身,向他控诉了美军对战俘犯下的罪行。朝方也有英文翻译,所以张翻译倒不累,他主要是代表中国战俘用英语控诉了美方如何指使反共战俘在中国战俘营里制造了一场骨肉相残的血腥内斗,从而迫使大多数战俘放弃了回归祖国的权利。听说杜德一直低着头,执笔记录的手颤抖个不停。
与会代表最后郑重提出了四项要求:要求美军当局立即停止对战俘的一切暴行、停止借以非法扣留战俘的所谓“自愿遣返”、停止强迫“甄别”、承认朝中战俘代表团。
最终,无奈的杜德终于在《美方战俘管理当局保证书》上签了字。这天黄昏,杜德被送到76号的大门口,高度戒备的美军将准将接走,被朝中被俘人员扣押了78个小时又30分钟的杜德将军,在临出大门时,还向战俘代表挥帽告别。
这一事件大快人心,大家觉得打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仗,说实话,确实没说的,战俘们干得漂亮,全世界还从来没有一场战争中的战俘能把战俘营总管给抓起来,还逼着他达成了数点协议!
但是很快,战俘们就遭到了无情的报复。
释放杜德后的一个多月,美方对76号战俘营进行了大规模的血腥镇压。他们用坦克从四面八方压倒铁丝网突入营内,跟在后面的特种兵部队用火焰喷射器烧毁帐篷,步兵则用机枪、冲锋枪扫射,整个战俘营火光冲天,枪声震耳。当即,朝鲜人民军战俘就伤亡300余人。
而张翻译、小孙和其他16名出席朝中战俘代表大会的朝鲜代表一起被宣判为“战犯”,先将他们押往巨济岛“最高监狱”坐3个月牢,给予酷刑惩罚。然后又将他们长期囚禁在巨济岛“战犯营场”。
杨排长到战俘营的时候,张翻译才刚刚放回来,因为他毕竟有翻译才能,这才被提前放回来,其余代表则还在“战犯营场”里干苦活受罪呢。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战俘生涯里,幸亏有张翻译对他俩的关照,杨排长和苗瑞林才支撑过来,已经成为中尉的托尼也是看在张翻译的面子上,多多少少对后来的志愿军战俘关照了一些,这才少受了不少罪。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回国后竟然被定性为“为敌服务”,还说他在战场上有武器不抵抗,最后选择了投降。这还有天理吗?这些人的心怎么这么坏呢?!杨排长几乎是怒吼着把自己的不满表达了出来。
如果说自己受委屈自己认了,现在可是于他有恩的一个人呀,这么一定性,跟叛徒何异?这么一定性,你让人家今后做什么?这么一定性,他的父母、兄弟姊妹还能抬得起头来吗?这么一定性,他的对象还会要他吗?
赵书记就说:“小杨,你放心,这样的人才我们这里需要,你写信给他,让他到我们这里来找我,我来安排工作,也让你们这些战友能长期在一起。”
“真的?”杨排长激动起来,真没想到,自己既认了哥哥,也帮了兄弟一把,这让自己说什么好呢?
男儿膝下有黄金!杨排长顾不得这么多了,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实实在在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他的动作很快,等到其他人惊呼起来、赵书记起身去搀扶他时,他正准备再磕下去。
书记责怪他,杨排长则泪流满面,宝荣上前,对书记说,“该跪!当初自己带兵出征时,百姓们敲锣打鼓,夹道欢送子弟兵出征时,自己就想跪下来磕头,感谢父老乡亲们的深情厚谊!现在,国家可能会犯错误,但是还是人民会袒护自己的子弟兵,也只有人民才会爱惜自己的孩子,不管他怎样,他带着军功章回来,人民会给他庆功,他牺牲在异国他乡,家人年年都会给他烧纸,他残疾了,还是人民养着他,即使——他被俘虏了,只要他回到大陆,就是爱国爱家的孩子,就是我们的兄弟姊妹,即使到了台湾的人,里面也有很多无奈的人,他们和他们留在大陆的亲人彼此间也不会轻易割舍亲情呀,相信有那么一天,他们一定能团聚。你书记是大家的父母官,杨兄弟这一跪跪的就是你代表的广大人民,如此这一跪就跪得对!”
宝荣的一番话赢得了全屋子的人一片热烈的掌声,掌声中,阳光照射了进来,似乎还犹豫了一下,又有点暗淡下去,但很快,阳光还是坚决地照射进来,照在杨排长沾满泪水的脸上,照在几个姑娘带雨梨花般的脸上,亮亮的,亮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