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身先士卒
　　带着无尽的恨和恨到极点反而生出的冷静，耿连章带着兵回到安全区里，在单独和神父作了一番长谈后，看到兵们已经勉强吃饱了肚子，一队人再次出发了。
　　这一次，耿连章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刚才和神父在一起会晤的成果是制定了一个行动计划。
　　计划一开始执行得很是顺利，在身为当地人的翻译带领下，一行人很容易就来到了位于黄埔路的日军警备司令部前。
　　此时的警备司令部灯火通明，但是明显的却很安静，除了门口站立的两个岗哨外，大楼里似乎阒无人迹。
　　此时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浓重的夜幕低垂，把大地捂得严严实实，此刻，突兀在大家面前的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巍巍高楼，一下子反倒让这些近来穿梭潜行在地下通道、战壕以及破烂街区的兵们不适应了，一下子，大家反倒怔住了。
　　中国兵里耿连章和帅七知道，眼前恢弘的建筑加上附近围绕的一系列建筑，原本都属于国民党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是一个处处洋溢着西方古典建筑风格的建筑群。
　　耿连章记得，在战前建筑群外立着的一块石碑上表明，该建筑群是由一位张姓设计家设计，杨仁记营造厂建造的，总占地面积接近24000平方米。自1928年至1933年5年间，总计建有西式平房62幢，西式洋楼17幢，共1075间，形成了以西式建筑为主调的建筑群。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建筑有1号楼、大礼堂、憩庐和122号楼。
　　而眼前的这幢楼就是1号楼。此刻，在无边的黑暗中，越发显得巍峨高耸，似乎一支灵兽，既期待着主人的抚摸，又不怒自威，让不相干的人望而却步。
　　看到兵们似乎都被大楼的气势阻滞，耿连章则二话不说，身先士卒迎着岗哨走了过去。
　　两个哨兵看清来人是个少佐时，立即立正敬礼。
　　耿连章竟然脚都没停，扒拉开两个日本哨兵，径直就往里闯。
　　两个哨兵刚想举枪阻拦，两把日本军刺已经由身后猛然捅进了他们的身体，同时，带着火药味的两只大手把他们的呼喊生生地堵在了喉管里。
　　一着得手！马上就有人代替了岗哨开始执勤，很快，司令部门口就恢复了平静。
　　只剩下一支“恪尽职守”的巡逻队在夜色里巡逻归来。
　　眼前通体发光的建筑仿佛有磁性一般，深深吸引着这一队夜行的兵，直到他们推开厚重的大门，消失在这幢中西合璧的大楼里。
　　然而，这幢大楼内竟然没有一个日本兵！也更没有一个该杀的日本军官！
　　按照原定计划，抓住大野后，要制造出其饮酒放纵最后引发火灾死亡的假象，然后由神父向日本大使馆建议，由小村正雄出任警备司令，即使小村因为军阶低无法被任命为警备司令，因为德国纳粹党员的推荐至少也可以担负更重要的职务，而这无论是对安全区本身，还是对可能需要继续出动的中国劳工们来说，都是利远远要大于弊的。
　　严酷的现实让神父只能选择主动出击，而不再是简单的抗议和无用的等待。
　　耿连章一队兵的到来则提供了实施这项计划的最佳人手。
　　黄埔路的地址就是神父通过自己的途径获知的，此项计划也是最近几天里经过无数次在神父脑海里斟酌推敲才最终形成的。
　　而最终促成神父下定决心的是小村正雄在送他回安全区的路上透露给他的消息：大野大佐准备让劳工们尽快回到工地，古城墙下的秘密也需要尽快搞清楚。
　　而且，八成是大野受到了上司的训诫，竟然表示接下来要天天在城墙上身先士卒带头干活，直到把城墙挖个底朝天不可！
　　可是，让耿连章没想到的是，计划到这里，竟然执行不下去了，原因很简单，1号楼里没人，那其余的几十栋建筑里，哪里才能捞到杀人魔王大野呢？
　　大野龟四郎自从杀了劳工之后，并没有初进南京杀人时的那种快乐，反倒整天心绪不宁，仿佛随时都会有事要发生一样，这让他很是郁闷。
　　郁闷之后，就是无休止的饮酒作乐。而饮酒作乐之后，却更加的郁闷。
　　尤其是想到帝国的军队又已经开始准备战斗，而自己却要待在这个地狱一般的城里每天和傲气的西方人以及和充满敌意的中国人在一起，这就让他更加郁闷。
　　大野所向往的是在战场上挥师冲锋的场景，让攻城拔寨的威风和恣意砍杀的快感始终激荡在周身。
　　从华北杀到华东，从上海杀到南京，这种感觉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虽然在南京可以恣意砍杀，但是这种明显属于胜之不武的砍杀以及中国人逆来顺受“坦然”引颈受戮的麻木神态很是让自己以及真正的日本武士鄙夷。
　　大野需要的是真正的对等的战斗！
　　但是，强大的对手在西方，是他从小就被灌输需要有朝一日挑战的西方列强！
　　不用说现在和他们动手，就是过几年和他们动手，大野都会一百个赞成！也会身先士卒，带头冲向西方人的阵地！
　　可眼下，南京城里的屈指可数的西方人就能盛气凌人、就能颐指气使，就能让大使馆的那批官僚言听计从，让自己的顶头上司对自己当众刀砍劳工一事大光其火！
　　自己明显不是和这些西方人打交道的料，而是师团长又不允许自己到前线带兵打仗，这可实在让人郁闷！
　　须知，无论是大日本皇军即将开始的南北对进合击还是挥师西进，都会是一场场恶战和激战，那才是最能锻炼人和考验人的地方，也是最适合他大野的去处。至于眼下的南京，哼！只是胆小鬼和无耻的政客喜欢待的地方！
　　时间已经接近2月，据情报显示，中国第5战区部队已经在中国徐州一带集结，日军华北方面军、华中派遣军各一部，将南北对进合击，将中国第5战区主力消灭在以江苏省徐州为中心的津浦(天津至浦口)、陇海(宝鸡至连云港)铁路沿线地区。
　　在大野眼里，即将开始的战斗才算是大日本皇军到了中国后真正开始面临的主力决战。
　　在上海，虽然双方动用了将近百万之众，也虽然鏖战了长达三个月的时间，但是，毕竟是阵地战对阵地战，双方大多数时间里都是依托大城市鳞次栉比的建筑构筑工事，再进行旷日持久的对抗；而至于南京，更是孤城一座，在进攻的过程里大野也丝毫没有感到有大兵团夹击合围一举而下的快感。
　　也就是说，对以上很容易得到的胜利，真正的日本武士是不屑一顾的，中国主力部队存在一天，就不值得为了上述的胜利欢呼雀跃，更不应该整天躲在这座冷冰冰、断壁残垣充斥在其大街小巷的城内！
　　可惜，大野所想的这一切没有人知晓，无论他是和下属在一起，还是在慰安妇那里疯狂之后，他都找不到一个可以和他谈得来、有同感，也有着同样使命感的人！
　　大家都是一样的麻木，也都是一样的逆来顺受！
　　唯一有点理想的小村正雄，关心那些该死的冰冷城砖似乎要远远超过对自己的关心。
　　所有的这一切都让大野越发抓狂。
　　这一天，大野照例在黎明前醒来，梦境里的他在几十个支那兵的包围里左冲右突、手里的指挥刀滴着鲜血。
　　现实世界里只有屋外瘆人的黑暗和南京冬夜特有的湿冷陪伴着他。
　　索性不再入睡，他披衣下床。
　　看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警备司令部大楼，他咧嘴一笑，师团长走的时候，他就成了那幢楼的主人，为了师团长大人的光明前途，也是为了自己的锦绣前程，颇有些迷信的大野下令每日夜间务必要让大楼里所有的灯都被点亮。
　　即使是电力供应不上，也要启动专门配备的发电机来保证实现这一要求。
　　这也就是耿连章和一队中国兵被暗夜灯火深深吸引走进去时虽然空无一人，但是大楼里却亮如白昼的原因所在。
　　神父显然不知道这一切，这就让计划变得难以执行下去。
　　一队兵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看向连长的眼里也满是困惑。
　　离天亮还有将近两个小时，耿连章知道，如果不尽快撤离，一到天亮，不仅计划无法完成，恐怕这一队人都有可能被发现乃至包围消灭。
　　但是，好不容易打进了日军的警备司令部，就这样两手空空离开，又太便宜了大野这个杀人恶魔。
　　“就在大楼里等着他！只要有人来，就加以消灭！”耿连章冷静地下令。
　　有了上次从地下管道撤退的经验，耿连章悄声命令帅七做好再次从下水管道撤退的准备。
　　之后，就是颇显漫长的等待。
　　城市里依旧漆黑一片，没有鸡叫，也不闻狗吠，城市仿佛已经死去，除了漆黑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终于在沉重的黑幕开始掀开一角，灰白的光线开始渗透进来的时候，耿连章站起了身子，他知道，即使再黑暗的时光也都会过去，城市马上就会迎来黎明。
　　依旧是他身先士卒，第一个走出了灯火有些黯淡、显得有些模糊的大楼。
　　没有想到，从大门外，一个人影摇摇晃晃地走近大楼，黑幕尚未褪尽的天宇下，此人鬼魅一般、显得特别恐怖，而脚下却踉踉跄跄，似乎随时都会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