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邂逅
　　透过虚掩的门，小铁看到来的是两个兵。
　　按理说，此时不应该来鬼子，他们要么在享乐，要么就如刚才的巷战一样，在继续围剿国军。
　　此时，夜深人静的，就两个日本兵敢跑到这里来？
　　要知道，附近毕竟还有侥幸活下来誓死抵抗的国军，他们不怕死吗？
　　就在小铁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两个兵竟然隐身在屋檐下的黑暗里，他们的身后竟然有人快步跑了上来，呦，又是好几个人！
　　这是一小队人！是敌人，还是自己人？小铁在铺子里示意两个姑娘不要动，自己则端起了枪。
　　门外的一队人似乎早就发现了他们，等到三个人进了铺子才开始行动。此刻包抄上来，看来目的很清楚：活捉他们。
　　终于，屋外传来了生硬的中国话：“扔掉枪，举起手——出来！”
　　是日本人！小铁震惊了。
　　要么是三个人爬上城墙时就被人家发现了，一路追踪过来；要么就是他们早就埋伏在这里，单等着有人过来；要么就是碰巧了。
　　反正不管哪一样，跟他们拼了！小铁暗下决心，黑暗里又转头看了两个姑娘一眼，遗憾的是自己无法再护送两个姑娘到安全地带了。
　　见到屋内没有动静，两把刺刀小心翼翼挑进门来。
　　小铁一咬牙，下定了决心，朝着刺刀后面的影子就开了火。
　　一时间，屋内屋外竟然枪声大作。小铁很诧异，在自己开了第一枪后，哪来的这么多的枪声？这显然不是外边的这一小队人所能发出的。
　　而且，真正射进铺子里的子弹并没有几颗，似乎外边又打起来了？
　　这让小铁精神一震，火速闪到门后，一颗手榴弹就出手了。
　　“轰！”伴随着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一切又重新静了下来。
　　小铁还在犹豫，外边有人喊了一嗓子，“还不快走？”虽然嘶哑，但这回是道地的中国话。
　　小铁和两个姑娘快速出门，黑暗里一个战士并没有说话，只是朝着三个人看了一眼，扭头就跑。
　　三个人快步跟上，玉茹犹豫了一下，竟然就地捞起了一把小鬼子的枪，带着枪跟在后面。
　　身后似乎有人在捡拾武器。
　　几个人跟着战士跑过了两条街，猛地一拐，进入到一幢屋子里。
　　昏暗的煤油灯下，老爹和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正坐在那里。似乎他们在交流什么，又似乎在等待什么。
　　三个人的到来让军官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完全遮挡住了光亮，一时半会竟然看不清军官的脸，但是能感觉到，他很壮实，手劲也大，但是人很疲惫。
　　两位姑娘已经认出了老爹，惊喜地上前，老爹也认出了两个姑娘，惊喜之余，却埋怨起来。
　　玉茹说，不要责怪冰倩，是自己以为日本人占了南京城，老百姓就可以回家了，打仗又不关百姓的事，他们目的达到了，总要放百姓回家的呀。
　　老爹还没说话，军官指着两个女娃夸赞道：“胆子真大！老爹，这事不能怨她们，要怨得怨小鬼子，是他们不讲诚信！”
　　三个人听了一番军官的介绍，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这是国军一支坚持打到最后的部队，大家撤走了，唯独他们没有撤，就坚持打巷战，这眼见着要弹尽粮绝了，也曾计划着放下武器体面地投降，幸亏老爹和帅七、耿连章从暗道里出来，告诉军官，白天开始，日本人就在城墙外集体屠杀受伤的国军士兵，这是严重违背战争法则的行为，现在选择投降，只有死路一条。
　　盗亦有道，即使是战争双方，也会有很多双方必须遵守的底线，否则，与禽兽何异？
　　比如，对待伤兵，应给予必要的人道主义救治。
　　在南京保卫战中，富贵山方向就有一个受伤后被俘的日军士兵得到了国军及时的救治，在国军撤退的时候，还把伤兵特地留在了隐蔽的指挥所里。
　　你不能把战争打成无限的战争，不仅要比拼双方的武器、准备、精神，最后还要挑战人类良知和道德底线。
　　如果连伤兵都加以杀害，那不仅不能表明这支军队的勇猛，而恰恰相反，只能表明这支部队的兽性——因为无法找到敌军发泄愤怒，就只能拿手无寸铁的伤兵下手！
　　这样的部队，从这时开始，就不再是一支有丝毫信义的部队。
　　其实，远的不说，就从九一八开始，这样的部队就开始滥杀无辜，他们何时是讲信义的呢？
　　忝为有文明积淀的亚洲国家，其实早已披上了西方殖民者殖民扩张的兽皮，而且更残忍，更不择手段！
　　军官和张兴业一样，也是一位营长，他的一番话，让几个人立马明白了当年的处境，只有血战到底，才是唯一的选择。
　　加上眼前的三个人，再加上老爹他们三个人，营长自己的手下还有小两百号人。
　　而日军进城的部队，保守估测一下数字的话，5个师团至少十来万人马。
　　以一个营不到的兵力要想对抗十来万敌军，除非脑子有问题，否则想都不敢想。
　　但是，多坚持一会就可以给突围的部队多一分希望；就给南京人民多一分国军尚在作战的盼头；也就多给作恶的日军更多一分警告。
　　而且，退守到这里后，靠着屋宇众多的优势，两百来人聚起来就是一只拳头，分散开就是一面大网，一个白天下来舍不得投入重兵的小鬼子吃了不少亏。
　　他们很贼，组织了不少小分队，多路潜伏进来，和我们的战士逐屋争夺，现在是彼此搅和在一起。
　　“也就是说”，玉茹受到了启发，开口说到：“刚刚在铺子里，是我们三个人被鬼子的小分队包围了，而鬼子的小分队又被营长的人马给包围了——我们守着边营，日本人却包围着我们。”
　　营长加了一句：“在更外边的大圈，是中国亿万的军民包围着小鬼子！”
　　“鬼子就如同饺子馅，或者是烧饼馅！”玉茹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样，高兴得拍起手来。
　　“什么事这么开心呀？”说话间，两个兵推门进来。
　　立即在房里，就有了更大的欢笑声，帅七和耿连章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两个姑娘面前。
　　几个人此时的邂逅，让寒冷的屋子立即温暖起来，也让原本宽敞的空间立即狭小不少，看来，司令部需要再找一间更大的屋子才行！
　　老爹的一句话逗乐了几个年轻人，绝境逢生、相濡以沫的感觉异常清晰地传递给在场的每一个人。
　　耿连章告诉大伙，这边营地面上有数百栋老房子，乡亲们昨天到今天白天都跑光了，留下的屋子都可以用作战斗。而这地下，有着和城墙连接在一起的地下通道与工事，上上下下，就是一个坚固的堡垒，支撑上一段时间没有问题。
　　他的话让小铁、玉茹和冰倩又是一喜，如此说来，他们冒着险却是来对了，不仅找到了亲人，而且还可以和敌人战斗下去。
　　营长点点头，想了一会说：“名正而言顺，我看，我们这个营就改叫边营，耿连章就出任一连连长，耿连长嘛。也是实至名归！帅七是副连长，你们三个人和老爹都编入一连，我再拨三十个战士给你们，你们只要负责地下通道的畅通和防御，要保证我们地面的部队随时都可以撤入密道，安全转移。”
　　“边营！边营！”几个人异口同声。
　　“让抵抗的枪声就先在边营响起吧！边营将士战边营，中华儿女卫中华！”冰倩受了启发和鼓舞，竟然脱口作了一副对子。
　　耿连章反应也快，加了一个横批：誓复国仇！在中华门外仰头看向城门的那一幕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
　　那一天的战斗之后，他和帅七并没有随同自己所在的部队撤退，而是找寻到了老爹想和他老人家一起走，结果就被堵在了边营。
　　当时多亏了老爹带着他们躲进了地下密道，这才躲过了那一天日军进城部队的搜捕。随着日军大队的进城，后卫部队对这里的搜捕就慢下来了，当然也就细致起来了。
　　而可喜的是，营长带着自己的一队人马也移师到了边营，这就让百姓撤走、人去室空的边营成了一个战地，到目前为止，几乎可以肯定地说，这里是南京城内最后一块战地。
　　也许后人会忘记这一切，也许无数年后，时间会让这一切尘封，这一个营的人马就这样无声无息消失在历史的烟尘中。
　　也许后人会觉得这样的抵抗已经没有意义，全城都被日本鬼子占领了，你这点人马还在做最后徒劳的抵抗，有多大的作用呢？
　　就是南京城，再抵抗些个时日，最终不还是一样被占领吗？
　　那么，南京保卫战和在边营的继续抵抗既然注定于事无补，还需要坚持吗？
　　世人不知道，就是后来几十年的历史都没有披露，日军在南京城内的大屠杀蓄谋已久，在淞沪会战的末端，在决定越过那条后来根本没有起任何作用的停火线的时候，无论是高级将领还是普通的日本士兵，都觉得再往前一步，占了中国首都，然后狠狠教训一下不知道天高地厚，竟然敢于在上海主动挑战日军的中国政府和军队，要让全体中国人在刺刀面前放弃无谓的抵抗，这样日军才会进行更大范围的扩张和寻衅，如此，世界将成为他们肆虐逞凶的舞台。
　　中国，不，朝鲜已经成了前奏，现在，迅速解决中国，三个月虽然没有做到，但是从七七事变以来五个月又六天，还是占领了南京城，占领了中国首都，接下来凭血腥一杀恐吓所有中国人，让中国政府签下降书，如此，在世界范围的扩张中再下一城。
　　他们不知道，中华民族岂是被威吓轻易吓倒的民族？他们又怎能知道，中国一个国家就将断送他们征服世界的黄粱美梦。
　　如今，在华北，日本人开始感受到了越来越强烈的抵抗。而在南方，摆明了，迁都西向的南京国民政府不会轻易屈服。这些都让他们头疼！
　　他们更不知道，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利用不知建于何时的地上建筑和地下防御工事，这不到一营的人马就让他们始终如鲠在喉，在这个年底和新年到来后的第一个月，不甘的枪声就始终没有消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