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回：聪明反被聪明误，获鹿自有获鹿人(三)。
　　中条山下。
　　文妃笑见门下马，“淑姨。”
　　“妃笑？”吴淑姬从门里面迎了出来，“你回来了？”
　　文妃笑边走边说，“妃笑多日未归，让淑姨担心了。”
　　吴淑姬欣慰一笑，“见到你的师父们了吧？”
　　“见到了，师父们都挺好的。”文妃笑从马鞍上面摘下两个钱袋，“淑姨，这是给易安师太的香火钱。”
　　“你从哪儿来这么多钱啊？”
　　文妃笑窃喜不语。
　　“不会又是偷的吧？”
　　“偷？这怎么能算是偷呢？”文妃笑一听就急了，“这应该叫‘劫富济贫’。”
　　“这些钱不干净，佛祖是不会要的。”吴淑姬将钱袋强塞到文妃笑的手里。
　　“淑姨。”文妃笑又塞了回去，“就算是佛祖不要，佛祖住的房子也要啊！妃笑听易安师太说，庵里有好几间房子都年久失修了，冬冷夏热、春风秋燥，特别是到了下雨天，睡觉就等于洗澡。难道这样的房子，不是应该马上修缮的吗？修缮用什么啊？钱。”
　　文妃笑说的事情吴淑姬怎么会不知道？但是她还是没有拿文妃笑的钱袋。
　　“好啦！好啦！”终于还是文妃笑妥协了，“妃笑知错了还不行吗？但是这些钱您一定要拿着，就当是那些达官贵人慷慨解囊，自愿奉献的了。”
　　吴淑姬不情愿的接过两个钱袋，“以后再也不许偷盗了。”
　　文妃笑表面答应，嘴上却还在较真，“不是偷盗，是‘劫富济贫’。”
　　“你。”
　　“好了，淑姨，这么多天，妃笑连一顿饱饭都没吃过，要不这匹马跑得快，恐怕妃笑就再也见不到您了。”说罢，文妃笑假装头昏的样子，故意倒在吴淑姬的怀里。
　　“妃笑。”吴淑姬以为文妃笑是来真的，“妃笑，你没事吧？”
　　“有事啊！”文妃笑假装呻吟。
　　“那。”吴淑姬有些慌了手脚，“那怎么办啊？”
　　“我想。”文妃笑的眼睛闭上了一半，“吃口饭应该就没事了吧！”
　　“好。”吴淑姬让文妃笑坐在了椅子上，“妃笑，你先在这坐一会儿，淑姨这就给你做好吃的去。”
　　“谢谢淑姨。”
　　等吴淑姬走后，文妃笑的眼睛也睁开了，身体也坐正了，笑容也出来了。
　　太阳的光芒渐渐退去，吴淑姬点燃了屋子里的蜡烛。
　　文妃笑慢慢地走了过来，“淑姨，恐怕妃笑又离开您了。”
　　“怎么刚回来就要走啊？”
　　那个姓秋的来了，虽然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为我而来的，但是只要他一出现，就准没好事，淑姨，我是不想连累你啊！文妃笑知道，这些事情她只能在心里想想，不能对吴淑姬说，否则，吴淑姬会担心死的，更何况，吴淑姬还不知道那些发生在大都的事呢！
　　“是师父，师父让我早日与他会合，一起商讨救我爹的事情。”
　　“还是去大都吗？”
　　“不是，师父在上都，梅姨他们也在那里。”
　　“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明天吧！师父说，越快越好。”
　　“好。”吴淑姬连忙转过身，她不想让文妃笑看到她那柔弱的眼泪，“淑姨去帮你收拾一下东西。”
　　“淑姨，对不起，妃笑知道不该骗您，不过，妃笑这也是为了您好啊！淑姨，您可千万不要怪我。”文妃笑一个人自言自语，“还有师父，您一定原谅妃笑拿您出来做挡箭牌，您也看到啦，妃笑这也是逼不得已的，妃笑保证，再也不用您老人家挡箭了。”
　　终于到了获鹿地界。获鹿，属中书省真定路，也叫“腹里”，元朝并没有“河北省”一说。
　　路上，梅暗香刚给秋梦客说了那天晚上在醉里客栈发生的事情，秋梦客听罢，哈哈大笑。
　　“公子，暗香好久都没有看到你这样笑过了。”
　　“是吗？”秋梦客的脸上还带着笑意。
　　“但是。暗香刚才说的事情，好像并没有什么可笑之处啊！”梅暗香并不知道文妃笑回房之后发生的事情。
　　但是，秋梦客却知道，“我只是觉得那位姑娘很好笑。”
　　“公子要是见到她就不会这么说了。”
　　“为什么？”秋梦客明知故问，文妃笑的脾气他早就领略过了。
　　“她。她的脾气不太好，有些刁蛮，还有些任性。”这可能是梅暗香第一次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其实这也不算是坏话，顶多算是实话实说。
　　“可能是你还不够了解她吧！”
　　听了秋梦客的话，梅暗香疑惑不解，她也不知道秋梦客告诉郝掌柜文妃笑姓文的事情，“难道公子已经见过那位笑姑娘了？还是公子早就认识她？”
　　秋梦客没有正面回答梅暗香的问题，“我只是觉得，人都是有两面的。”
　　说者有心，听者无意。梅暗香却在想别的事情，“我倒是觉得，那位笑姑娘挺面熟的。”
　　那天晚上的事情和文妃笑的真实身份，秋梦客不知道他应不应该告诉梅暗香，虽然说他们之间不应该有所保留，但是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秋梦客也不知道，无论现在说什么都言之过早，而且秋梦客又不想欺骗梅暗香，所以刚才秋梦客才一直在逃避，既不说“是”，也不说“不”。
　　就在秋梦客左右为难之际，他们到了获鹿镇。
　　“公子，你看。”梅暗香指着前面，“我们到了。”
　　一到获鹿镇，秋梦客和梅暗香便下马走路了，一来街上车水马龙的，怕撞坏东西、伤到人；二来为了避免引人注意。
　　“公子。”梅暗香左看看，右看看，“这里比我上次回来的时候可热闹多了。”
　　“是吗？”秋梦客看着周围既熟悉又陌生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不禁感慨万千，“三年了，想不到，我已经有三年没有回来过了。”
　　“公子。”
　　“我没事。”秋梦客握了握马缰绳，“暗香，我们回家吧！”
　　“嗯。”
　　距离镇上不远处，有一片茂密葱郁的竹林，竹林里面有一个名唤“浣花草堂”的地方，那里人烟稀少、寂静非常，景色优美、秀色可餐，可谓是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此时，秋梦客和梅暗香正站在浣花草堂的前面，观赏着映阶碧草自春色，聆听着隔叶黄鹂空好音。
　　“浣花草堂？”自从三年前离开这里，秋梦客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对这里的印象，也还是三年前的，但是现在看来，那些印象还用得上，因为在秋梦客看来，这里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太大的变化。
　　浣花草堂，是名副其实的草堂，构成它的基本材料就是草、土和木头，至于其形状、布局、装饰等方面，与蜀中的杜甫草堂并无二致，由此可见，这里的主人对杜甫是何等地崇拜！仔细看来，这浣花草堂和刘禹锡的“陋室”亦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浣花草堂的前面由一道木质的回廊包围着，正对着屋门的位置，回廊也有一扇门——其实那只不过是一道缺口，根本没有可以关上的门。在这扇门两边的柱子上，陆游的那两句诗还在那里，只不过由于大雨的冲刷、阳光的曝晒等外力因素，那些字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但是秋梦客还是能够看得清清楚楚，因为浣花草堂的一切都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里，当然也包括刻在柱子上的这些字。
　　只见，右边一联写道：重帘不卷留香久，左边一联写道：古砚微凹聚墨多。遒劲有力，字字珠玑。
　　在秋梦客的印象里，浣花草堂的后院有一个很大的菜园子，那个时候，他们一家三口人——后来又来了一个梅暗香——吃的菜，大部分都是来自那个应有尽有的菜园子，当然了，这也离不开元好问的默默耕耘。
　　就在这个时候，一场润如酥的天街小雨打断了秋梦客深情地怀恋。
　　“下雨了，公子，我们进去吧！”
　　站在原地看了许久的秋梦客犹豫不决，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
　　“公子。”
　　“好。”秋梦客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向浣花草堂迈出了最艰难的第一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雁邱图》，上面画的是一个雌雁离世、雄雁殉情的故事，旁边还有一首《雁邱辞》：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萧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自从秋梦客记事起，这幅图就一直张挂在高堂之上，虽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但是这幅图却依旧如新。
　　屋内的布置和秋梦客在大都玉铉坊的家是一样的，或者说，大都玉铉坊的那个家，秋梦客就是以浣花草堂为模板布置的，只不过这里的规模和尺寸都大了些。
　　在秋梦客的右边，是元好问的书房，宽敞明亮、汗牛充栋，紧贴着墙壁的书架上，摆放着各个年代、各个体裁的文化典籍，可谓是浩如烟海，与秋梦客的书房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张用檀香木做成的、宽大光亮的桌子上，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摆满了文房四宝等物，其中，没有一件是崭新的，但是也没有一件破旧的，全都是历久弥新，繁杂却无堆砌之感，无章却有精心之意。
　　这些东西对于秋梦客来说，都是似曾相识的，因为他们都是秋梦客精挑细选出来送给元好问的生日礼物，“原来我爹他一直都留着，我还以为。”想到此处，男儿有泪不轻弹的秋梦客忽然哽咽了起来。
　　“公子。”梅暗香想要安慰，却不知道如何安慰。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秋梦客敢断定那脚步声来源于回廊之上，正在慢慢地向他们靠近，伴随着铿锵的脚步声的，是一个空灵飘渺的天籁之音，“‘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词至此处，悠然而止；脚步之声，戛然而停。
　　“先生？”